第一百零八章 雪落苍茫
第一百零八章 雪落苍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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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要替郁家,以血赎罪。
所有的人都记得他一身罪孽的血脉,却甚少有人知道,那一天,其实,是他的生辰。
天和元年的腊月十五,他降生在血腥漫天风雪凛冽的楼城,出生时啼声清亮,似乎预知了自己之后的命运,他的母亲,在他出生一天之后便离开,他的父亲,从不承认他这个儿子,他没有姓慕容,也没有姓郁,楼恕这个名字,是保下他性命的皇后为他取的,以楼城为姓,希望他与生俱来的罪孽可以得到宽恕。
天明帝和七皇子在花园里散步聊天。
身着狐裘,手抱暖炉,慕容尧宽却仍是觉得冷。
天明帝脸上一直带着微笑,慢慢讲着那前朝之事,慢慢告诉他的儿子,那足以震惊朝野的百年秘密。
“天朝开国有一帝两相三王四将,这两相,其一是太祖的师兄,冰寒殿第一任殿主秦楚,其二,就是郁家先祖郁佩,为感念两相开国之功,也为巩固三家关系,太祖立下诏书,如慕容家嫡子和秦家或郁家嫡女有联姻,那所生之子,便是皇位的首选继承人。”
天明帝抚着儿子肩膀,自从慕容尧宽住进景之王府后,父子俩便很少有如此亲近的举动。
“秦楚孤独终老,并无子嗣,所以无数慕容家嫡子费尽心思,只为娶郁家嫡女,但郁家从先祖开始就各个性子高傲,寻常人等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,是以从太祖开始,和郁家联姻的皇子,不过几位,且这几位之中,只有一人,生的是儿子。”
慕容尧宽听得发愣,不由自主问:“那这个孩子做了皇上吗?”
天明帝惋惜摇头:“那孩子是高祖之子,高祖得此子,大赦三日,当即立为太子,据说此子继承了慕容家和郁家全部的优点,俊秀儒雅,天资聪颖,七八岁起就能随高祖在朝议政。”
“只是可惜,这样一个天纵奇才,在他十岁生辰那天,得急病不幸夭亡。”
“高祖伤心过度,不久也离了人世,继位的不是他的庶子,而是他的嫡亲弟弟圣祖,圣祖之后,再无皇家郁家联姻,这一道诏令,渐渐的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。”
慕容尧宽惊呆不语,天明帝似在沉思,叹息:“那一道百年前的圣旨,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了。”
他回头,看着玉树临风的儿子,那般优秀那般光明耀眼的儿子,他唯一的嫡子,他的皇位最合法的继承人。
他笑了笑,握了握儿子僵直的手臂,指着漫天飞雪。
“那一年,也是这样满地的积雪,你王叔从楼城回来,他连着几日都没有休息,却直接闯进皇宫,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,只为给郁家那个孩子,在玉牒上写下姓名。”
慕容尧宽又呆住,父皇即位之后,便免了王叔的跪礼,是以他这些年,从未见王叔给父皇跪下过。
却是为了那孩子……
慕容尧宽发呆的时候,天明帝已经走到凉亭之内,这亭子修得甚高,能俯瞰整个景之王府,甚至依稀可见外围的建筑。
那是天朝的繁华,是他缔造的繁华。
盛世繁华。
唇边笑意更深,天明帝回头,他还是那样轻松平静的话语,听在慕容尧宽耳中,却如一声炸雷。
“宽儿,你可知道,如果没有楼城之战,那恕儿,会是这皇位的——首选继承人!”
日暮时分,天明帝离开景之王府,慕容尧宽送到大门之外,蓦地想起昨日也是在这门口,他答应了那少年,明年要陪他过一次生日。
他却还不知道,那少年的生日是哪一天。
该去问问王叔的吧,慕容尧宽怔忡地想,茫然走回王府,一夜,静坐无语。
瑞成王府,千刑之刑结束,祭奠一步步也已结束。
顾无方和陆啸岩第一时间冲到祭坛之上,将那人放了下来。
血迹满手,陆啸岩的泪一下子涌上来。
那人的唇边,却仍带着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。
整个祭奠过程中,他昏迷无数次,醒来无数次,而到最后,却还在微笑。
顾无方将耳朵凑过去,听到那苍白的唇间,若有若无的两个字。
“真好……”
他说:真好……
祭坛下的人,三三两两地离开。
第一次祭奠时,每个人眼中,都是仇恨和怒火。
第二次时,有人迟疑和犹豫。
如今已第十次,没有人敢多看一眼祭坛上的景象,每个人都匆匆离开,头也不敢回。
一滴水落下的声音,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
有人怔怔回头去看。
一滴鲜红的血水滑下来,顺着黑色的石壁,落入白雪之中,氤氲开来,宛如鲜花盛开。
他不由自主地抬头,一人多高的祭坛,四处边缘,冰凉的液体争先恐后地落下,似是都想凝进纯净的白雪中,洗刷掉罪孽的温热。
那人怔怔看着,似是神游天外,蓦地回头,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下脚步,望着一滴滴垂落的血珠,苍白着脸色,没有人说话,整个祭坛静寂无声,比为亡灵祈福时,还要安静。
一滴,又一滴。
身为祭品的人,已经不在祭坛之上,祭奠的人,却久久未动,直到最后,有人抬脚,之后所有的人,逃一般地离开。
血终于滴完。
哪怕是铺满整个祭坛的血,也有滴完的一刻。
漫天飞雪却没有停歇,一片片如鹅毛般落下,一瞬间便掩盖了苍茫的大地。
所有鲜艳的色彩,都消失不见。
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,白得纯净,白得无瑕。
仿佛这世界从来都是如此,从来,没有过罪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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